进入深秋的临城,热气已经缓缓地散了个干净。

    今天是许炎炎回家的日子,一大早许炎炎洗漱了一下,没打扰还在沉睡中的室友就悄悄出门了。

    清晨六点,空气还有些冷冽地味道,吸入鼻腔后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凉意。

    路上几乎没有看到其他学生,只有穿着橙黄工作服的清洁工在那清倒垃圾桶。

    许炎炎拖着小小的行李箱站在宿舍楼前面的石桥边等着车,直到看到有辆深绿色的士缓缓停在她附近,她招招手,拉着行李箱小跑了几步,司机热情地下车帮她把行李箱放入后座。

    “去哪里呀小姑娘?”师傅边说边打起计时器,一脚油门车已经开了出去。

    “最近的那个机场咯。”

    许炎炎已经戴起耳机,准备听个歌消磨一下路上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路程。

    闭眼之际,手机震动,许炎炎睁开还有点血丝的双眼,是奶奶,老人家都是睡得早起得也早,似乎都不需要睡满专家说得所谓的八个小时,这个睡眠时长独属于年轻人。

    许炎炎接起电话,清了清嗓子:“奶奶。”

    奶奶的声音听起来挺健朗,今天孙女要回来,听得出她声音里些许的高兴:“囡囡,到机场了吗?”

    “还没呢,刚坐上车。”

    “你是几点的飞机,能赶得上午饭吗?”奶奶迟疑地问。

    因为临城到庆市的飞机大概也要两个多小时,加上到了庆市还需要转车一个多小时,所以一般回家也要大半天,遇上堵车的话,时间就要更久。

    许炎炎就是为了能赶上一顿午饭,定了早上的机票,虽然奶奶没看到,她还是点了点头:“应该能赶得上,奶奶是没有我陪您吃饭所以吃得都不香了嘛?”

    对面地笑声传来:“可不就是,和你桂姨两个人吃饭都不需要每天费心想菜色,没有挑食的小孩往我碗里夹萝卜丝,我都少费了许多口舌。”

    许炎炎笑道:“看我推了别人的约就为赶回去陪陪您吃饭,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呢,不过不知道是谁前阵子说想我来着。”

    奶奶笑骂道:“这么大了还贫!路上小心,落地了和我说一声。”

    许炎炎知道奶奶不放心她,今早还掐着时间给她打电话:“知道了奶奶,您孙女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很好地独自生活了。”

    奶奶好像被什么梗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好好好,我们囡囡已经长大了。”

    挂了电话后,许炎炎只望着外面来往的车发呆,载着许炎炎的这辆的士从支道公路环形而下,汇入了众多行车当中,成为了其中最普通且不起眼的那辆。

    这个点很多需要在通勤上耗时几个小时的打工人已经提前出门了,人们形色匆忙,生命里的鸡零狗碎在奔波生计中暂时被藏在热腾腾的早餐里、被藏在厚厚的公文包里,也被藏在轰鸣不下地尾气里。

    她和奶奶都颇有默契,父母这个话题像是已经约定俗成,一般都不主动提起。

    许炎炎在机场大厅候机的时候,拍了一张机场的天空图发了朋友圈。

    没过多久就收到几条问她去哪里玩的信息,其中竟然还有春眠不觉晓,她好奇地点开。

    [春眠不觉晓:要去哪?]

    许炎炎面朝着登机的路口,坐在椅子上理了理耳机线:[我要回家啦。]

    [春眠不觉晓:你不是临城的?]

    许炎炎看到消息一滞,他怎么知道她在临城?

    随后想到自己刚才拍的朋友圈照片,确实有临城机场的标识,随后恍然大悟。

    [烈日炎炎:不是哦,我要坐两个小时飞机才能到我们那呢。]

    [春眠不觉晓:那有点距离。]

    许炎炎没明白他说的有点距离是什么意思,自动理解成是学校离家有点远,她不无感慨:[是的,每次我回家都要长途跋涉来着!(哭脸jpg)]

    [春眠不觉晓:你家里没有报过走失儿童案。]

    许炎炎被逗乐了,这人讲话一直都是需要别人去理解理解的那种:[你不要小看我好吧!]

    然后她又突然好奇起来,顺嘴问:[话说你难道是临城的?]

    毕竟朋友圈临城的标志,可能临城本地人会更熟悉一些吧。

    等登机了许炎炎的手机马上要按到飞行模式时,对面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春眠不觉晓:我在临城。]

    许炎炎没来及回复,等睡一觉落地后,径直坐上了直达奶奶家的汽车。

    这边的天气比临城闷热一些,许炎炎把中高领的针织衫往下拉了拉,眼前闪过的风景熟悉又附着上一层陌生感。

    许炎炎从十二岁起就是在奶奶身边长大,她对父母组建的那个家的印象停留在了充满互相推诿、猜忌与冷战里,糟糕的家庭关系让她更早地学会保护自己,只要学会足够地不关心,也就不会伤心。

    小时候刚记事不久,呈现在她眼前的似乎就是伴随出生就没停止过的争吵,比如经常会听到她母亲指着她朝父亲大喊:“我为了她,为了这个家,放弃了这么多,许路华你没有心!”

    许路华就会开始砸杯子,砸手机,砸一切趁手的,他偶尔也会指着许炎炎:“你们吃得好穿得好,我在外面像狗一样点头哈腰赚钱,给你们无忧无虑的生活,你们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哪里对不起你们?”

    “你是觉得只要给了钱,就问心无愧了是吧?!”玻璃杯砸在她母亲徐悦的脚边,溅起的碎渣划破血肉,细密的血丝涌出,留下几条歪歪斜斜地红线,但她丝毫未觉,“炎炎长那么大,你抱过她几回?你每次和我说应酬不回家,是真的在应酬吗?!”

    这个时候许路华就会冷冷看着她,徐悦受不了这样的目光,扑上去撕扯他的衣服,拍打他的胸膛。

    许路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倦怠与不耐烦:“你能不能消停一点,能给你和炎炎的,我都会给。”

    许炎炎卡在这段夫妻关系的中间,不像纽带,更像是他们俩之间拉扯谈判的筹码。

    但很久很久以前,许炎炎回想,许路华是有抱过她的,在一个下着漂泊大雨的午后,他用自己的衣服包着许炎炎,抱在怀里往前奔跑。

    那个时候的许路华事业才起步,向别人借了许多钱,他和徐悦会把一毛钱掰成十分用,却舍得给还在襁褓里的许炎炎买上百一罐的牛奶。

    只是这些事都太过久远,朦朦胧胧地,让记事后的许炎炎都怀疑是否那些只是幻想出来的情节,往事已不可追。

    这些吵闹也就在十二岁的夏天戛然而止了,许炎炎带着许路华的愧疚迎来了新的生活。

    车子驶入站点,许炎炎拉着行李跳下车,中午将近十二点,万里无云。

    走到门口,见到桂姨站在门口张望,许炎炎冲上去抱了抱,甜甜喊了声:“桂姨~”

    桂姨被扑得往后退了一步,乐呵呵地拍着许炎炎的后背:“诶,小姑奶奶,菜都要凉了,走走走。”

    许炎炎的奶奶住的是一栋三层楼的自建别墅,因为地皮买的比较早,审批手续办的也很顺利,在许炎炎还未出生的时候,爷爷就已经去世了,奶奶一直都过着寡居的生活。

    后来许路华请了桂姨来照料奶奶,一来就这么多年了,和许炎炎不似亲人,胜似亲人。

    开门进去,一切屋内的陈设都没有变,开学前许炎炎搁在客厅的一缸小乌龟甚至还摆着和她离开时同样的动作,缸壁上的绿苔似乎被人清理过了。

    头顶的中式吊灯很好的融入了整体的布局,餐厅的前面挂式电视机开着,奶奶的脚步声在头顶响起。

    许炎炎放下行李,朝楼上喊了声:“奶奶,我要饿死啦~”

    楼上的脚步声明显节奏加快了,不一会儿奶奶就从楼梯下来了:“让我看看,囡囡是不是饿瘦了呀。”

    许炎炎上前扶住她,笑眯眯道:“哎哟您慢点,等下摔了我就罪过了。”

    奶奶的脚下是一双防滑的棉质拖鞋,手上还拿着一本暗红的户口簿。

    许炎炎并没有多问,和奶奶插科打诨地吃了一顿饭。

    桂姨在收拾碗筷的时候,许炎炎和奶奶正坐在客厅看电视,期间奶奶接了一个电话,但是内容不甚明白,她只是‘嗯’,‘回来了’之类的,让许炎炎猜到也许是和自己有关。

    挂了电话后,奶奶抓着许炎炎的手看着她:“等下你爸爸会过来。”

    许炎炎本来准备回握的手一滞,眼尾的幅度微微地往下拉:“他过来干嘛?”

    奶奶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始终是他的女儿。”

    女儿?许炎炎永远记得那天,许路华毫不犹豫放弃对她的抚养权,一脸决绝离开的背影。

    他不是早就不要她了吗?现在又何必来伪装一对有爱的父女。

    奶奶见她不说话,拍了拍她的手:“他给你在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你不是生日要到了吗。”

    许炎炎摇了摇头:“我不需要。”

    奶奶:“他又没有其他孩子,这些迟早都是你的。”

    许炎炎眼里闪过一道讥讽:“当初是他不要我的啊。”

    奶奶又捏了捏她的手,低头说:“这么久了,还不原谅你爸爸。”

    许炎炎抽出手,脸上的表情变换,她抱着奶奶:“奶奶,我有您就足够了。”

    奶奶心疼地闭了闭眼:“可是奶奶老了,总有一天会不在你身边的。”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桂姨从厨房出来,手边擦围裙边去开门,许路华身影长立,手上是一堆的礼盒。

    他局促地站在门外,有大半年没登门了,明明是回自己母亲家,却像是去拜访远房的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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