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楼逍正在看楼夫人从京城写回的信件。

    “少帅。”

    “恩。”楼少帅示意李谨言过去,然后将手中的信交给他,“母亲写来的。”

    李谨言展开信纸,仔细的读过一遍,乐了。

    原来,信上除了叮嘱楼少帅和李谨言按时吃饭注意身体的话,还写了楼二少抓周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当初还是个面团子一样的柔软生物,已经满一周岁了。

    “二弟抓了一把枪,还是大总统的配枪?”

    “恩。”楼逍点头。

    “那少帅,你当初抓周抓了什么?”李谨言突然感到好奇,因为楼夫人信上写,楼二少抓到的东西,和楼少帅当初抓的可完全不一样。

    “……”

    屋内温度骤降。

    李谨言摸摸鼻子,决定还是不问了。好奇心害死猫,猫有九条命,他的命却只有一条。

    “少帅,其实我想和你说那个尼德的事情。”

    “尼德?”

    “就是上海公共租界凶杀案的证人。”

    这段时间以来,上海公共租界凶杀案闹得沸沸汤汤,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租界内各家报纸连番报道,连时政新闻派驻上海的记者都跟风写了几篇文章,看热闹是国人的传统,看洋人的热闹更是极其难得的机会。

    上海的电报一封接一封,李谨言对这件事有了深入的了解,也意外得知了宋家父子在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还查到有一股隐藏的势力在为宋家办事。行事手段隐秘果决,十分狠辣,想让上海的情报人员继续往下查时,却发现再找不到任何线索,而且差点引起宋家的注意。

    为避免惹上麻烦,李谨言只得收手。

    尼德却在这个时候进入了他的视线。一开始他并没注意到这个凶杀案的证人,直到在报纸上看到他的照片,又看到他的一番言论之后,李谨言给陆怀德发了电报,让他留意这个尼德。跟随陆怀德和廖祁庭南下的情报人员和兵哥刚好有了用武之地,这件事是李谨言秘密吩咐陆怀德去做的,廖祁庭并不知情。

    现在尼德在上海公共租界中很有名,欧美侨民称他是英雄,日本人却恨他入骨。在经历过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本人想要恢复之前的平静生活,却发现很难。银行的老板虽然没有辞退他,却对总是在营业时间找上门来的记者十分不满。

    情报人员还发现有其他两伙人也在跟踪尼德。不像是在保护他,倒像是在确定他每日的行踪,踩点一样。这样的行为引起了他们的警觉。这简直就是在为刺杀做准备!

    收到陆怀德紧急发回的电报,李谨言不再犹豫,回电让陆怀德想办法把尼德带回关北,一定要活的。

    做这个决定,也是因为萧有德下令在澳门的情报人员将尼德的祖上三代都查个清清楚楚。当然,只是针对他的母亲一方,而他的父亲,那个葡萄牙商人,却只能查到他的父辈。不过让李谨言感兴趣的是,这个葡萄牙人总是在醉酒后说,他的祖上曾做过海盗,同英国人在茫茫大海上战斗过,如果不是英国人打沉了他们的船,那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一个贵族,至少是个子爵。

    欧洲大航海时代开启后,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荷兰人和英国人在大海上展开了多番角逐。

    英国人打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却意外成就了荷兰人,海上马车夫没能得意太久,就被英国人联合其他欧洲诸国围剿,彻底失去了优势。为了获取海上的霸权,当时的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甚至给每艘英国船只都发了劫掠证,意思是,去抢劫吧,为了大英帝国。

    最后,英国的商船几乎全部和海盗画上了等号,其他国家也纷纷效仿。在某段历史时期里,商船和海盗是想分也分不清楚的。就连臭名昭著,被抓获后绞死的基德船长,貌似都和某国王室有所牵连。

    正式这种强盗式的劫掠成就了大不列颠海上霸主的地位。

    如今想想,什么绅士,什么贵族,都是狗屁!这就是一伙披着文明外衣的强盗。

    资本从诞生开始就流淌着鲜血,这句话才是真理。

    尼德的祖上曾当过海盗,证明他的血液中肯定也有着同样的冒险因子,这恰好符合李谨言所需要的条件。毕竟,想要成功在欧洲铺开局面,光有头脑是不够的。

    “少帅,我打算在欧洲设立一个交易点。”李谨言坐在楼少帅的对面,认真说道:“你也说过,欧洲早晚会有一战,我觉得时间越来越近了。一旦开战,工厂肯定会接到大量的出口订单。这场战争若能持续两年以上,恐怕整个欧洲都会卷进去,那样,例如粮食和药品都会成为紧俏货。”

    历史上的一战,足足打了四年,世界上有三十多个国家,几千万人被卷了进去。这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场浩劫。这场战争开始动摇英法等国的世界霸主地位,美国趁势崛起,日本也接到了大笔的订单发展国内经济,又凭借英日同盟占领了山东青岛。之后的凡尔赛合约,更是无耻的将青岛划为日本的势力范围。

    弱国无外交。

    四百万华夏劳工的血泪,换回的是列强国家对华夏的又一轮瓜分狂潮。他们刚刚走出战争,国内百废待兴,华夏成为了他们汲取营养的一块大蛋糕。

    在这个时空中,同样的历史绝不会重演!

    “在欧洲中立国设立一个贸易点,我们可以将一部分商品直接销往欧洲,中间的利润会高上许多。还有,”李谨言咬了咬嘴唇,“能借此办一些其他事。”

    “其他事?”

    “恩。”

    当英国人的面包和黄油开始短缺时,当法国的黑市开始猖獗时,就是他动手的最佳时机。

    面包能换的不只是马克,还有文物。从鸦片战争开始,西方人用大炮轰开了华夏国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他们从华夏劫掠了无数的财富。

    圆明园,颐和园,紫禁城。

    无数的华夏文明瑰宝流落海外,被这些强盗堂而皇之的摆在博物馆里,送到拍卖会上。每当看到这些文物,李谨言胸中涌起的都是屈辱和愤怒。

    他所要做的,就是趁欧战期间,用一切手段收回这些流落在外的文物。虽然不会是全部,但他只要尽力,就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对饿着肚子的欧洲人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一块面包更加重要。

    “开在欧洲的交易点明面上是做正经生意,其余的事还要请少帅帮忙。”

    归根结底,尼德只会是明面上的幌子,具体的事情还要自己人去做。为了这个幌子能更加尽职尽责,在金钱上李谨言绝不会小气,不过,派人看着这个幌子,却是必须的。

    楼逍静静看了李谨言片刻,点头道:“好。”

    李谨言舒了口气,事情说完,他起身离开书房,刚走到门前时,楼少帅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今晚我回房睡。”

    在此之前,他每天都忙到深夜,基本都在书房中休息。

    李三少脚步一顿,楼少帅回房睡,他就甭想睡了。开口说你还是睡在书房?李谨言没那胆子。他敢说,楼少帅就能直接把他按桌子上办了。

    之前在桌子上折腾过之后,他的腰整整青了一个多星期,哪怕是他主动的……李谨言果断拉开门,还是床好。

    十一月二十六日,土肥原贤二从京城返回旅顺。他接到命令,正式调任关东都督府情报部门任科员。这道命令看似寻常,却让土肥原感到有些不安。

    他怀疑自己神经过于紧张,或许是这些天一连串的事情让他有些草木皆兵。

    坂西武官告诉他,上海公共租界的事情是个泥潭,一旦陷进去就无法轻易脱身。山座公使明知前方有危险,却不得不踏进去,这是他职责所在。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得意弟子也陷进这场麻烦里。

    “欧洲人,美国人,他们不是华夏人。”坂西武官表情严肃的对土肥原说道;“如果不能照计划将整件事推到支-那人的头上,大日本帝国会惹上很大的麻烦。”

    无论是山座圆次郎还是坂西武官,都认为这几起凶杀案十有八——九都是日本的帮派做的。这些帮派分子在日本国内就十分嚣张,到了华夏更是无法无天惯了。他们比狂热的军-国-主-义-分子还要激——进。让山座和坂西确信自己推断的理由是,那个当场死去的小山,全名小山隆,已经被证实是黑龙会成员,很受一个小头目通口的信任。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卒子,却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加上黑龙会之前对外放出的话,这让他们更是万分被动。

    土肥原一直觉得这件事中另有蹊跷,他甚至觉得小山隆本身就值得怀疑。但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因为之前天津日租界的事情,国内一些人已经对他十分不满,他必须保持低调行事。若是随意发表和上司意见相悖的言论,或是做出出格的事情,他很可能会惹上麻烦。

    在旅顺车站下了火车,土肥原一眼就看到了来接站的山本。站台上的日本宪-兵扛着枪走来走去,显得趾高气扬,一个走在土肥原身后的华夏人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很轻,土肥原却听得很清楚:“秋后的蚂蚱……”

    秋后的蚂蚱?

    土肥原皱起了眉头,山本已经迎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土肥原没见过的生面孔。他们走到近前,扣住土肥原的双臂,将他夹在了两人中间。

    “山本君,这是怎么回事?”

    “土肥原君,请你最好保持安静。”

    车站中人来人往,谁也没发现山本和土肥原几人的情况不对,土肥原被山本的行为搞糊涂了,直到被几人押着坐上车,还是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山本,你最好解释一下!”

    “等到了地方,土肥原君就能知道了。”山本语气冰冷的说道:“开车!”

    车子开到关东都督府,土肥原没见到都督大岛义昌,连他提出要见情报部部长的要求都没有被许可。他被关进了只留有一个窄小窗口,四壁空荡荡的房间,随着房门关上,室内变得昏暗起来。

    “山本丸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土肥原的喝问没有得到回答,山本转身走到关押土肥原囚室的隔壁,打开门上的活动木板,示意手下将潘广兴的妻弟带来,“看清楚,他是不是河下?”

    囚室中关押的赫然正是关东都督府情报部部长河下井一郎!

    光线昏暗,却还是能勉强认出里面人的长相。潘广兴的小舅子迟疑了一下,抓着他的日本人立刻狠狠踹了他一脚,他整个人都被踹得贴在了门上,发出一声钝响。

    里面的河下井一郎倏地抬起头,吓得他忙不迭后退两步,也不管看没看清就胡乱的点头。

    “是他,就是他!”

    “你确定?”

    “确定!”他已经六神无主,什么都顾不得了。这些日本人告诉他,只有他“老实”的交代,才有活命的可能,既然那人都已经被关起来了,肯定没个好,就算他摇头,恐怕也不会被放出来。

    他不想死,里面那个人,就替他去死吧。

    他低着头,畏缩的像一只老鼠,眼中却闪过一抹疯狂。

    “果然!”

    山本示意手下将重要“证人”带下去,自己走到门前,看着被关押了两天,已经胡子拉碴的河下,得意的笑了。

    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他必须撬开河下的嘴,让他供出自己的所有罪证,还有土肥原。这样他才能对大本营有所交代,就连都督大岛义昌……首相大人可是不满他许久了。

    这都是为了首相大人,为了天皇陛下,为了大日本帝国!

    西伯利亚,伊尔库茨克

    基洛夫率领的反抗组织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四十三名组织成员牺牲了十一人,活下来的人中也有一半带伤。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险些被沙皇的军队包围。

    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东西伯利亚边境军总指挥安德烈派出了手中最精锐的步兵团,再加上哥萨克骑兵,对他们围追堵截,原本两百多人的队伍,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只剩下四十多人,现在也只有三十二人了。

    这其中还包括五名重伤员,他们都被伤到了要害,得不到药品和食物,他们是无法在这样严寒的天气中活下去的。

    喀山和小姑娘米尔夏都幸运的活了下来,但喀山伤了左臂,是为了保护基洛夫才伤的,米尔夏正用一条布帮他包扎伤口,趁着旁边的人都没注意到,对他低声说道:“托洛茨基派来的人死了。”

    比起喀山,她更容易得到信任,一个父母双亡,兄弟姐妹都被杀死的小姑娘,经过最初的审查合格之后,直接被安排在了基洛夫身边,也能借机听到一些机密的事情。

    “恩。”喀山点头,没有说话。

    米尔夏若无其事的站起身,走到下一个伤员旁边,她虽然加入了反抗组织,但她自始至终憎恨俄国人。她不再认为自己是他们中的一员,她只记得是俄国人杀死了她的家人,这份仇恨如一根刺般扎在她的心里,越来越深。

    众人休息的时候;喀山主动担任了警戒工作,基洛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喀山,你是我们的好同志。”

    喀山憨厚的笑笑。

    “我打算向托洛茨基建议,介绍你加入我们的党,伟大的布尔什维克。你会成为一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主义战士,我们最忠诚的战友!我们将并肩作战,推翻腐朽的封建沙皇统治!”

    听到基洛夫的话,喀山的脸上满是激动的表情,基洛夫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开了。

    等到他走远,喀山转过身一呲牙,tnnd,想得到这帮老毛子的信任还真不容易!这一枪没白挨!

    此时,身在后贝加尔的哑叔也打算启程返回关北了。

    他在后贝加尔收了两个徒弟,一个许二姐,一个孟二虎。其他人对两人能拜入哑叔门下十分羡慕,但看到哑叔操-练-调-教-他们的时候,羡慕却变成了庆幸,幸好这哑巴老头没看上自己。

    哑叔离开时,带上了许二姐。

    “这里的事交给二虎他们,你和我走,有其他的事情要用到你。”

    三少爷要去洋鬼子的地界做生意,派去的人不是常用的,就算是个幌子也得戴个箍子。这箍子怎么戴,可有讲究……

    看到哑叔递过来的纸条,许二姐点点头,回去收拾包袱,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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