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作为天之骄子,几乎生活都是顺风顺水,平时要什么都能得到什么,对比一母同胞的谢灵,他不知道要幸运多少。

    从小到大,只有一件事,是不顺着他心的,就是他的婚事。

    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他觉得指腹为婚这种事,全然就是不可理喻,怎可在一个人尚未有意识的时候,就被决定了后半生相伴的人。

    “你不满你去和爹娘说啊,你老对着我叹气,我食欲都被你影响了!”小谢灵嘴里塞着一大口肉,含糊不清地说道。他就贼不喜欢他哥这个瞻前顾后的性子,干就完了。

    “你这个饭桶你知道什么?”小谢云白他一眼,这头猪,每天除了吃,什么都不想,脑袋空空,每日功课也做不下去,以后定是个吊儿郎当的街溜子。

    小谢云状似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一眼谢灵,重重的叹息一声后,回屋准备做功课。

    谢灵真是天真,冒冒失失去找爹娘说取消婚约爹娘会听么,可能不仅不会听,还有可能会把他揍一顿,再说着那位远在京城的谢家小姐的好。

    呵,好不好的,还不是全凭爹娘一张嘴,谁知道那冉礿之是不是和谢灵一个样儿,傻乎乎的,他最讨厌脑袋笨笨的人了。

    小谢云觉得,退婚这种事,等年纪大了,说出来才会有说服力,没人会信一个小孩子说的话,但长大了必然就会被重视。

    于是,在小谢云十二岁生辰的那天,他先是在功课上赢过了夫子,而后又拿到十二岁生辰礼,祖母当着大家的面,问他想要什么愿望,无视谢灵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他站出来,恭敬的对长辈们跪下,然后一字一句认真的说:“我想和丞相女儿退婚。”

    嗯……然后他挨了记事以来的第一顿毒打。他哭得鼻涕泡儿都出来了,他爹才放手,而后不停追问是谁教他这么说的。

    他从未见过父亲那么紧张的模样,他自知惹事,干脆装晕。

    再醒来是在祖母的房间,外面站在父亲还有祖母,似乎在交谈什么,他佯装闭眼,实际竖起耳朵偷听。

    “云儿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说,定然是有人教他,此时朝中各党派林立,我为了躲避纠纷,都到了云州,这群人还是不肯罢休。”

    小谢云觉得,他爹应该是想多了,他就是单纯的不喜欢那个未谋面的丫头而已。

    “罢了,你且去京中一趟,在百官面前晃一晃,表明态度。”祖父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但小谢云也不知道祖父在为难什么,他只知道,他好像要去和那丫头谋面了,但他完全不想。

    不想归不想,他甚至为了这事儿给自己浇了盆凉水,把自己弄得发烧,然而没什么用,他爹愣是等他好了才去。

    “你这病好的正是时候,我正找不到什么理由去京城呢,你这么一拖,反而到了冉相生辰,正正好。”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开心的人只有他爹罢了。什么叫弄巧成拙,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十二岁的谢云,已经领略到了。

    一路颠簸总算到了京城,住进冉家之后,他并未见过那个丫头,他躲在房间,温书,他要好好读书,考取功名,然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冉家退婚。

    有了这样的目标,小谢云读书写字都格外有干劲。好不容易捱到生日宴,他闷头苦吃,可惜最后还是没能抵挡住和同龄孩子玩耍的诱惑。

    小谢云自认为,他这一路以来都是顺风顺水的,但任何事情只要和冉礿之沾边,他就倒霉。

    一群人走路,只有他脚滑摔进河里,换过干净衣裳,然后衣裳直接给他染了个色,他白白净净的一个人,直接被染成了绿的。

    他因为摔河里,加染色误以为自己得了怪病,被这么一番惊吓过后,直接病倒。据说当时那冉小姐过来瞧他的时候,他眼歪嘴斜的,看着就是脑子不好使的模样。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笑容终于从他爹脸上转移到了他脸上。

    傻就傻呗,他压根不在乎,指不定这姑娘看到了直接退婚,那简直美滋滋,谢云在云州等啊等,他科举考试出成绩都没这么期待。

    然后十五岁的时候,他终于等到了,说是这几年突然冉小姐生病,连床都无法下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只能退婚了。”谢云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一旁的谢灵翻了个白眼,提醒道:“别高兴的太早,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能退婚成功爹就不是爹了。”

    “谁说要现在的。”谢云笑地得意。生病了,不就无法成亲了,有些事儿,拖着拖着,就凉了。

    十五岁之前的谢云,忧愁的事无非就是婚事,即使是谢灵头大的功课,他也能完成的很好。变故是在十五岁快结束的时候发生的。

    祖父死了。

    和所有年纪大的老人一样,祖父走得悄无声息,带来的却是山崩地裂的后果。他记得那天他和谢灵中途被家里人接回,一脸懵懂的看着哀恸的父母、以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祖父。

    不知道那一刻是如何想的,他平静的走到祖父面前,探了探祖父的鼻息。

    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动作就好像一个标识,周围人迅速嚎啕大哭起来,有些堂弟堂妹才五六岁,被这漫天的哭声吓得也大声哭喊起来。

    谢云站在一群人中间,安静得像个异类。恍惚之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在指责他冷血自私……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说什么,有什么要紧,祖父也不会活。

    直到下葬,他都没掉一滴眼泪,他好像,失去了流泪这个功能。

    祖父一死,谢家在云州的地位瞬间被动摇,他每回去学堂都会有很多很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些声音犹如附骨之疽,死死的环绕着他。

    他以父亲的名字,写了封信,给冉相,说明了谢家的难处,希望得到帮助。没过多久,冉相如约而至,交换了两家的拜帖,谢家重新在云州有一方之地。

    踩谢家之前,所有人都得掂量掂量冉相。从谢家嫡子到冉相女婿,没什么坏处。

    某天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被一片洁白所包裹,谢灵跑过来找他出去玩雪,他脑中纷乱的闪过许多记忆,最后趁着谢灵发怒之前,淡淡的问:“你想吃面吗?长寿面。”

    “你丫抽什么风,又不是生辰吃什么长寿面,你……”谢灵骂过之后,终于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心中忐忑,小心翼翼的问:“你想祖父了啊?”

    谢云一愣,他好像都忘了,在今日,那个总是给他分一些长寿面吃的人,已经没了。谢云像个忘了上油的木门,带着晦涩和迟钝,终于在祖父死后的不知道多久,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个事实。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又过了几年,父亲也老了,整个谢家基本都是他自己在管,谢灵果然不辜负他的期望,成功变成了游手好闲的街溜子一枚。

    这么几年过去,他因为在科举上的良好表现,终于摆脱了冉相女婿的名头,他成了谢云,只是谢云。

    云州的人,几乎都知道他是谢家的实际掌权者,任何人来了都会给几分薄面,直到有次诗会,有人狠狠打了他的脸。

    一个女子,精通文识,随口便能说出一个文章,狠狠驳了他面子不算,最后还讽刺他家道中落。他自然忍不下这口气,当即派人去查,结却得到的只是一个乞丐。

    他觉得他的学识、智商和人格都被侮辱了。

    他发了狠似的读书,锻炼自己做文章的能力,只等哪天,他要重新为自己扳回一城。只是后来那样的机会,再也没有。

    从谢灵那儿得知了她的姓名和住处,他派人受了好久,却始终没看见人影,后来才知,她随那个徐骋回乡了。

    他心情有些复杂,本来雄赳赳气昂昂等着打一个翻身仗,告诉她自己绝非一个胸无点墨的空壳子,然而确实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怎么想,都不太得劲。

    他纠结于此,每日都派人等着,看她是否回来,然而,比小玉先到云州的是冉小姐的信件。

    若不是这封信件,他几乎忘记了这个人,可现在旧人突然出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得在小玉姑娘回来之前处理好这件事情。

    这个念头在心中闪过的时候,他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何时,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说是为了赢回面子,事实当真如此吗?只有他自己知道。

    冉小姐请求帮忙,并且主动提出了退婚,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下,开始尽心尽力的完成冉小姐的要求。

    不过是保护一个乞丐窝,有何不可,他本以为是一句话的事儿,谁料云州城中还真有不听他话的人,一个统领,放弃前途也要和他作对,后来他才知道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倒也有理可寻,毕竟,他也在替女人做事。

    手下探子其实早就来报小玉姑娘已经回来,但他着实不敢放松一刻,只想着等事情结束他再去。

    苏统领带着兵包抄乞丐窝那一碗,灯火阑珊处,他居然看见了心心念念的小玉姑娘。他还未来得及高兴,就看见和她姿态亲昵的徐骋。

    是了,谢灵早就说过,这个徐骋和小玉姑娘似乎是两情相悦。

    这是一场漂亮的差事,苏统领为他的大胆而付出了代价,他生平第一次被打脸,还是一个素昧平生的疯婆子,他本来还对苏统领惺惺相惜的,这么一巴掌,他可再惜不了了。

    虽然被打了巴掌,但却得到了小玉姑娘的关心,那个徐骋还为此吃醋了,这样想,其实也不亏。

    完成了冉小姐交代的事情,他便带着父母前去退婚。冉相当年帮他的人情,他始终都会记得,只是他不能用自己的婚姻作为弥补。

    没见到小玉姑娘之前,他甚至都要说服自己接受了这门亲事,冉小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他已经见到了小玉姑娘,就算不能和小玉姑娘在一起,他也不能退而求其次,伤害到无辜的冉小姐。

    不爱就是不爱,蹉跎的过完一生,对彼此都是一种伤害。

    上京之前,他已经做好了被冉相毒打一顿的准备,毕竟现在退婚,又趁人之危之嫌,但冉小姐也来了信,说明她也不想成婚。

    把信给冉相看过之后,冉相的情绪让谢云觉得很是奇怪。看到信的瞬间,冉相先是震惊,而后就是激动,随即反而发笑,转头立马就把东西全全部退还给他,这事情实在太过顺利,他良心难安,准备在丞相府跪上几天以表歉意。

    “你想跪的话,就去云若寺跪着吧。”冉相大手一挥,毫不在意的说道。

    “……好。”

    跪了几天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回了云州,到云州刚落地,他心中如猫挠痒一般坐立难安,他终究还是顺了自己的心,去了小玉姑娘的住处。

    他在外间犹豫良久,里面传来小玉姑娘和其他人的欢声笑语,她很开心。他想了很多个借口和理由之后,才鼓足勇气敲门,原先所有的借口都被忘得一干二净,脑子一片空白,最后再度搬出谢灵当借口。

    不得不说,谢灵总是在不该机敏的时候格外机敏,他一眼看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说他喜欢上小玉姑娘,但得不到。

    这个傻缺,他的心思又岂是谢灵可以猜到的,他懒得和谢灵废话。

    会试结束之后便是殿试,他收拢了复杂心思,安心温书,殿试结束后,他远远瞧着徐骋打马而去,唇边的笑已经咧到了耳根子,看着……真让人讨厌。

    徐骋会和小玉姑娘一同分享喜悦,小玉姑娘也会认真为徐骋庆贺,他呢,什么也没有。

    得知小玉姑娘的死讯,是从徐骋口中,他想约着人出来玩耍,又不敢太明显,只好拐弯抹角的问有没有空,他内心还在害怕被看穿心思,不肯答应,下一秒便如遭雷劈。

    “死了,殿试那日就死了。”徐骋面无表情地说道。

    谢云心中巨大的失落感朝他砸过来,他差点站立不稳,再一看,徐骋已经走出去老远。

    得知徐骋成婚那日,谢云差点想把他绑走,徐骋这么快就成了丞相的东床快婿,简直侮辱了死去的小玉姑娘。

    他质问过徐骋关于这件事,得到的却是一个大大的笑,这次谢云没再忍,他一拳头挥了过去。

    他真的很讨厌这个笑。

    那场打架的结局就是,两人双双告假。

    徐骋成了相府女婿后,两人便很少再有往来,直到某次宫宴,两人的座位捱在一起,谢云听见徐骋和冉礿之的对话。

    “这次过年我们就去云州,那处院子我请专人打理着,就怕变样了你不喜欢。”徐骋凑在冉礿之耳边小声说道。

    “那必然,那处院子就是雅致,我之前就爱红梅和雪,变了我和你急!”冉礿之装作生气的样子,轻轻推了一下徐骋。

    徐骋乐得开怀,将继续凑过去耳语,“夫人说的极是。”

    ……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谢云脑海中形成,他强压下心中的惊骇,端起一杯酒,走到两人面前,举起酒杯,“小玉,谢灵那小子说想你和他读诗了,说你教得好。”

    “我可不想再教他读书了,有过一次已经够了。”冉礿之说完之后意识到不对劲,她收回摇摆的手,对着谢云,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谢云眼中有惊喜,有愤怒,面色纠结的看着冉礿之。

    “谢大人。”徐骋出声,眼中一片冷色,他伸手将人揽进怀里,看着谢云。

    谢云低头失笑,再抬头时复杂情绪统统消失不见,眼里只有一派释然,“恭喜。”他仰头,喝完了那杯酒。

    马车一辆辆驶出宫门,谢云站着,远远的看着冉礿之和徐骋,两人脸上的笑就未停下过,搀扶着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兜兜转转一直都是她。他和冉礿之之间,是他亲手退的婚,是他主动放弃……所谓一步错,步步错,归根结底,不过是有缘无分。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土匪的科举之路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本书只为原作者酒果a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64章 番外:谢云,土匪的科举之路,一本书并收藏土匪的科举之路最新章节 伏天记一本书最新章节下载